个人简介:
俞孔坚:北京大学建筑与景观设计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美国哈佛大学景观设计与城市规划兼职教授。长期从事城市与区域规划、城市和景观设计、生态规划方面的理论研究与实践。曾九度获得美国景观设计师协会荣誉设计和规划奖,五次获得中国人居环境范例奖,两次获得全球最佳景观奖等。
主要事迹:
2013年8月20日讯,雾霾、内涝、高温??从冬到夏,我们的城市在一个接一个的窘况中挣扎的精疲力竭。“实际上,这些表面‘病征’都是相关的,如果用机械的工程化思维一个一个单独应对,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可能会恶性循环。”北京大学建筑与景观设计学院院长俞孔坚说:“问题的根源,在于城市生态机能的整体丧失。”
“城市发烧只是症状,病源在于城市生态机能的整体丧失”
新闻观点:今年夏天的持续高温,引起了人们对城市“热岛”的关注;那么,规划和布局能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城市的“温度”呢?
俞孔坚:城市规划对温度的影响,有两个方面:微观层面,就是“热岛”,这个是直接相关的。城市的尺度、格局,绿地分布的均匀性,都会直接影响城市的热度。比如天安门广场缺乏绿地和水面,它的热岛效应就很明显。
而在宏观层面上,城市规划还可能会间接影响全球气候,因为城市规划的好坏关系到城市的耗能,也就是碳排放。
从城市的整体功能布局来看,人们日常活动范围的尺度,直接决定碳排放的量。如果把城市当成一架机器去分区,这边是住宅,那边是商业,就必然要靠大量的交通流、大量的汽车来解决人们日常的出行。汽车尾气产生的温室气体,既直接影响城市热岛,也间接影响大的气候变化。
新闻观点:除了热岛效应,汽车尾气也是 “雾霾”的一个主要原因。
俞孔坚:对,温度只是一方面。“热岛”、空气、水,这三个方面实际上互相关联的。前段时间大家讨论雾霾,后来讨论城市内涝,现在又讨论温度。这就像人生病一样,“发烧”只是一个症状,病源并不是温度高,而可能是肾出了问题,或者是呼吸道系统出了问题,或者是血液系统病变了。同样,雾霾也只是一个表面的病症,问题在哪儿呢?
在于城市生态机能的整体丧失,城市失去了自身的调节的能力。
奥林匹克公园在亚洲都算最大的了,但并不在居民的密集区域
新闻观点:雾霾、内涝和日益严重的“热岛”,是同一个“城市病体”的不同症状?
俞孔坚:系统的看,北京缺水和气温的升高也有相关性。水的热容很大,蒸发能吸收大量的热,本来湿地和林子能把水蓄起来;但现在因为内涝的问题,每年北京都希望能在降雨之后把雨水快速排掉。另一方面,北京的地下水每年在丧失,一年降一到两米,地下水的下降也导致整个城市自然系统的调节能力下降。
水系、湿地、林子、农田,这些自然元素构成了一个系统,为城市提供包括“空调”在内的各种生态“服务”,我把这个自然系统叫做“生态基础设施”。它的质量和格局,决定城市的环境的质量,决定它对城市温度、大气和水旱的自我调节能力。
我们现在的“空调”是通过人工技术获得对小环境的改善,对大环境没有改善,还会更坏;但生态的“空调”系统调节气温是“免费”的。
新闻观点:最近几年,人们越来越重视环境和生态的问题,城市的建设也一直在朝这方面努力。
俞孔坚:我们的城市建设有很多成就,但也存在着很多误区。
从整体来看,北京绿化的量很大,但是真正让居民直接接触到的绿地,没有想象中那么多,格局不完善。比如朝阳公园和奥林匹克公园在亚洲都算最大的了,但并不在居民的密集区域,对居民的可达性并不是很好,没有为没有为更多的城市居民的日常活动和生活提供更好的服务。
北京有个非常好的传统,就是在四合院里种树,所以老城区尽管密度很高,但街道上很阴凉。比如鼓楼西街,路上都是大槐树,天气再热,你走到林下,还是在人的忍受范围之内;一是树木遮掉了阳光,二是树叶的蒸腾吸收大量的热,营造出一种微气候环境。
绿地的分布不合理,绿化就不能直接改善人的居住环境。生态基础设施要直接跟人的日常活动发生关系,绿地应该溶解在城市里,溶解到街道、社区、办公场所当中。
同时,绿地本身的质量也直接影响效益。大家可以观察一下,这几年包括北京在内,很多城市的绿化都是美化搞的多,草地、花坛、小桥流水、太湖石??但实际上起最大作用的是树木、林子,能够把地下水抽上来蒸腾降温,同时庇护人,这是最有效的。
绿化隔离带变成下凹式绿地,就能把大量雨水留下来
新闻观点:从城市规划的角度来看,这些问题应该如何解决呢?
俞孔坚:治“病”不是单纯治这个表面病征,而是要解决根源。我们要把城市当成一个系统,这些“城市病”也需要系统的、综合的解决,而不是单一的应对。
比如前段时间一说到涝,马上就挖地下储水箱、做大水泥管道排水,这就是单一解决问题的思路。把水排掉,意味着我们的地下水越来越亏空,每年北京排掉40亿立方米的雨水,而我们南水北调的能力也就30亿立方米,北京永远都在缺水。
类似的,因为堵车,路越修越宽,人在户外更难受,骑车没地方,步行不舒服,更多的人要开车,又增加碳排放,加剧“热岛”。这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机械思维,会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如果把城市作为一个生态系统来看待,就要通过提高城市的自我调节能力,提高城市自身的“免疫力”来解决问题。“抓手”在哪儿呢?就是建立生态安全格局,形成一个绿色的生态基础设施。
我们现在有一个灰色基础设施,比如路网、电网、排水管,是靠人工、水泥、能源去建设、维护的,这个系统需要浪费很大的能源,而且是单一的解决问题。而综合的生态基础设施,水系、绿地、自行车系统、步行系统、文化遗产廊道??整合在一起,能够很大程度综合而且“免费”地解决这些问题。
新闻观点:就北京而言,您认为可以从哪些方面入手来进行“生态基础设施”的建设呢?
俞孔坚:我一直在倡导“反规划”,反过来做规划,要围绕生态安全格局和生态基础设施来进行城市规划。
城市的布局要利用自然,功能布局要综合,土地要混合使用,不能搞单一功能的居住区、科技园区或体育园区等等,这样会大大增加人们的出行量。单一考虑经济发展的大中心、园区、大建筑都极其耗能,而耗能是跟温度直接相关的。解决这些问题并不难,难在决策需要科学、综合的思维模式。
我们最近与北京市国土资源局合作,给北京市做了一个“生态安全格局”的规划研究,其中最关键的是通过近年来开展的“百万亩造林”和生态用地的保护和恢复,来实现一个生态基础设施,一个绿色的网络,使有助于综合地解决城市的涝灾、地下水的回补、城市热岛效应和空气污染以及绿色出行等问题,维护北京城市生态机能的健康性。
许多具体的生态措施也有助于城市生态系统的改善。比如,北京街上的绿化隔离带可以改变断面,下沉二十公分到半米,变成下凹式绿地,就能把大量雨水留下来。
还有硬化的河道能不能砸掉,把排水的理念变成蓄水?现在渠道化的水泥河道,让水渗不下去,地下水就得不到补给;河岸上重新种树,沿北京的水系形成一个绿色的通勤网络。最近,我们北大有30多位研究生正在对逐条河流进行研究,探讨沿河建立城市绿道的可行性。
城市文明需要学会欣赏“野草之美”
新闻观点:影响城市规划的除了经济利益和思维方式之外,还有其他原因吗?
俞孔坚:人们的行为方式本身也是一个问题。
现在人们依赖于人工环境,冬天在室内穿的很少,夏天呢?跟冬天穿的一样,开大会的时候,西服革履,打着领带,这就不利于节能,要解放啊!
我们要美化城市,在节庆的时候,几千万甚至上亿盆鲜花摆出来,如果这个钱拿来种树,会怎么样?而且这些摆花很多要在温室里培养,也要大量耗能。
一些城市街上喜欢种银杏,但银杏树冠不大,需要长很长时间才出遮荫效果。拿北京来说,最合适的就是杨、柳、榆、槐、椿,这是北京最好的乡土物种,但我们现在的审美观是不欣赏这些,而是倾向于一些所谓“高雅化”的东西,我把这种审美叫“小脚美”。
“十八大”提出一个重要的概念是“人的城市化”,就是要提高人的文明水平。“城市”在拉丁语中就是“文明”的意思,我们现在需要一种什么样的城市文明?
我觉得我们需要新的美学和新的价值观,学会欣赏“野草之美”,欣赏“大脚”的美,而不是矫揉造作的“小脚”美;尊重行人、尊重骑车的人,认为骑车最好,而不是开宝马、奔驰最“优秀”。
【印象】让景观融入建筑
在办公室里穿着短袖衬衫和短裤的俞孔坚身体力行他的“大脚美学”,窗边一米多高的绿植周围积了厚厚的落叶,不曾清理,“很漂亮啊!”俞孔坚说。
“俞孔坚从很小就骑着水牛在农田里劳作。他记得他穿行在两侧种满大豆、宽不足一米的水稻田埂上,他喜欢那种被植物围绕的感觉。”哈佛大学设计学院《哈佛设计》的主编威廉姆o桑德斯(William Saunders)在一篇关于俞的小传里这样写道。
多年之后,俞孔坚在自己位于北京的家中,也营造了这样一种“被植物围绕”的感觉。
他把自家的两个总计30平方米的阳台一个改造成蔬菜园,专门为豌豆、南瓜和西葫芦等攀爬类果蔬设计了木格栅系统;另一个设计为“芳香园”,种了茉莉、栀子和夜来香。
在客厅里,俞孔坚还用吸水石搭建了一面满布苔藓的生态墙,一个格栅系统为墙上蔓延出的葡萄藤提供了空间。呈台地式分布的种植槽由生锈的钢板制成,底部预留了水箱,用来储存从屋顶收集的雨水,兼有灌溉植物和补充跌水的作用。
俞孔坚说,这个夏天,自己家里没开过空调。
在他看来,让景观融入建筑是一个完全可以推广的做法,比如让北京各种可能的建筑立面都布满爬山虎:“如果屋顶和墙面绿化了,会大大改善热辐射。现在芝加哥、华盛顿、洛杉矶这些城市正在发起‘绿色屋顶’运动,就是这个目的。”
“城市景观是人类的欲望和理想在大地上的投影。”俞孔坚厌恶划破城市原有肌理修建的“景观大道”,厌恶热衷抛光大理石和花岗岩却使行人举步维艰的“城市广场”,厌恶被截弯取直完全渠道化的城市水系--而这些正是在当下的大小城市中不断复制的景观。
“关于北京,我有几个比较调侃性的的建议,比如天安门广场种片林子,把鸟巢改成农贸市场,让我们的城市和建筑更绿色。”俞孔坚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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