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满珠
对话背景
2007年度诺贝尔和平奖授予美国前副总统戈尔及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家小组(IPCC)。包满珠教授作为IPCC有关人居问题的主要研究人员之一,分享了这一荣誉。
包满珠教授主要研究领域在园林植物遗传育种及城市生物多样性。在他的努力下,20年来,IPCC第一次把园林对“人居”的贡献写进了报告。
当初并不想参加
问:能分享“诺贝尔奖”的荣誉,是中国人的骄傲。你是什么时候参加到IPCC的工作的?
包满珠(以下称“包”):2004年。我对气候变化个人有感受,但并没有去做研究。实话实说,当时我心里还不想参加,觉得浪费我很多精力。最后是在建设部的推荐催促下,花半小时填写了英文表格。
问:怎么进入IPCC的视野的?
包:IPCC1988年由世界气象组织和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共同组建,总部在日内瓦,每5年编写一次评估报告。我国牵头单位是中国气象局,一看评估报告目录有“人居”这一块,就找建设部。我是建设部专家组成员,便被推荐给IPCC。
联合国定专家要考虑国家之间、地区之间的平衡,很多因素。我国推荐专家100多人,最后选了30人。IPCC开会不配翻译,全英文。我最后入选,估计就是在国外发表了点文章,英文还行。
问:你们小组有几位中国人?
包:我们小组共9人,就我1人是中国人(美国、法国、荷兰、印度各1人,英国、墨西哥各2人)。2004年9月,工作组在维也纳举行第一次会议,因为大的框架已设计好了,开会就是定任务,讨论怎么写,哪个人写哪一部分。
因为从事园林方面的工作,我被分配的任务就是写人居方面的内容。收集已经发表了的,并且是经过专家、同行评审过了的文章,就是个搜集、分析、归纳的综述性工作。开始也有缩手缩脚,放不开的感觉。
从初稿到结稿,9人忙了两年半,合并成“工业、人居与社会”这34页报告,是《影响、适应和脆弱性》总报告的第七章。
最早关注生物多样性
问:全球气候变化对人居环境影响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包:气候变暖在某种意义上是不可逆转的趋势,对人类生存发展影响日益明显。我国喜玛拉雅山的冰川在逐年后退,南北极冰川在融化……冰川融化,海平面就可能上涨,从人居来说,意味着沿海好多人要搬家。上涨2米,很多城市可能就没有了。有钱的国家,像荷兰可以修拦海大坝,可没钱的国家呢?
还有,只要有城市的地方,就有热岛效应。气候变暖和热岛效应有一个叠加效应。比如在武汉,气候不变暖,夏天36℃,还能忍受。如果气候变暖,再增加2℃,舒适度就差了。如用空调,又破坏臭氧,恶性循环……
问:那怎么办呢
包:减缓城市热岛效应,一个是种行道树,一个是公共绿地的合理布局。在合理布局的基础上,怎样增加它的绿化量,很重要。比如在一个1万平米的地方,有的只种一点草坪,有的却有花草、乔木、灌木、复合的,这对生态的贡献不一样。在城市生物多样性这方面,我是全国最早关注的。
问:城市绿化,保持生物多样性空间大吗?
包:很大。生物多样性有三个层次,生态系统多样性(山水生态系统能不能保留完整),物种多样性(植物种类多不多),再就是遗传多样性(如梅花,在磨山梅园里有几百个种)。以植物多样性来说,自然界很多物种是濒危的,如果把他们繁衍起来,引进到城市,种群就客观扩大了。很典型的一个例子是水杉,当年在利川发现一株,慢慢繁衍,东湖边到处都是,就没有绝种的危险了。
以前IPCC的生态报告我看了,考虑的多是海平面上升,温度升高,对人的疾病的影响等等,关于园林这一块基本没有提。园林对人居环境提高做了很大的贡献。这次,我就把它加进去,尽管篇幅不大。
应该保障城市的自然性
问:你谈城市公共绿地建设,反复强调合理二字,怎么做到合理?
包:城市规划、建设,绿地比例一定要先考虑,不然将来人住着就难受。当然,绿地越大人越舒服。我国毕竟是人多地少的国家,我们提倡的适当比例在30%-35%。
因历史原因,汉口老城区,建筑很密集,除了中山公园和解放公园,很少有绿地。现在建了江滩绿化广场,这对汉口整体绿地建设布局很有作用。
问:对于“城市美化运动”,有专家批评是“幽灵”,你有何看法?
包:我理解专家们不是反对绿化,而是觉得我们城市的绿化太注重表观项目,不注重生态项目。本来是城市绿地,铺砖呀,硬化了,有的种上薄薄的一层草坪,点缀一点花卉,一点色块,植物量很小,绿量很小。园林建设硬化的结果,降雨不能够通过地表渗下去,一下雨,就积水。或流进了下水道,排到江河,增加了冲刷力……到了晴天,太阳曝晒,地面辐射热很高,人都不敢上去……
问:在城市建设中,时常不经意中出现对自然有破坏性的现象。
包:这主要还是理念上的问题——人定胜天。把山推平,好像显得我很有本事。在国际上,我们说要轻柔地抚摩大地,对土地要珍爱,不能随心所欲改变它的现状。
我觉得我们在城市总体规划或城市绿地系统规划时,应该保障城市的自然真实性。山推平,湖填了,城市的自然形态就好不起来。山、水,地上地下的水系是连通的,你封起来,对水系是破坏。
说违心的话就不是自己了
问:理念决定结果。可是理念是最难改变的。您碰过壁吗?
包:开明的领导总会听进去意见,当然也有不听的。我所到的场合,从来是直言不讳,说出我的感受、观点。有一年在扬州召开国际水景大会,我就批评过企业,开发商以“水”为噱头,叫卖房子,变公众空间为私有空间的做法。
问:以“水”为卖点,在全国都是普遍的现象。
包:濒水空间是很好的一个生态空间。有些国家做布局,靠水处都留比较大的开场空间,公众可以到达。我们武汉有不少临江、临湖的地方建了亲水平台,但一些企业变公众空间为私有空间的做法,实际上很多老百姓享受不到。
问:在我们省,你发出过哪些尖锐的声音?
包:比如批评把树砍掉种草坪,把大树、古树移进城等问题。大树进城,不是从苗圃里面来的树,是从农村挖来的。比如对节白蜡(当今世界仅存的木樨白蜡名贵树种,被誉为“活化石”,我国独特的濒危植物),在钟祥、京山这一带,基本上被挖光了。可能挖了10棵,最后只活了2棵。商人得了利益,代价是加速物种的灭绝,破坏了我们的自然生态。
问:有的高峰论坛,主办方请你去是想听你说好听的话,你的直言不是让人难堪吗?
包:我的观点还是要说。如果我顺着人家的意思讲,说违心的话,就不是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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